妈妈带着无尽的眷恋安详地去了,十年生死两茫茫,但不知曾经多少次梦中相见,也不知有多少个夜晚,我辗转反侧,夜不能寐,情难自禁。事死者,如事生。值此母亲逝世十周年之际,谨以此文,聊以祭奠亡灵,藉慰我心。
可以毫不夸张地说,我是听母亲故事长大的。在那个特殊年代,我们家丝毫不曾有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奢望,但读书达理,则是母亲家教的要义。
我是六岁多上学发蒙的,那时小学一年级只有语文、算术两本书。算术对于我来说,那不叫是个事。一是因为那时的算术很简单,没有现在一年级数学那么多的弯弯绕。二是因为在上学前,妈妈把乘法口诀都教我背了,所以百以内的加减法,那是懒大娘擤鼻子——掠之一二的事。那时小学语文也没有拼音,主要就是随课文识字。记得妈妈总是利用炒菜做饭的时间来教我背课文。她一边炒菜做饭,一边把我的语文课本放在锅台头上立着,我在灶口前一边帮着添柴凑火,一边背诵课文。如果碰到拦路虎,实在想不起下文了,母亲就提示一两个字。这样一句一句地往下“哽”,“哽”着“哽”着,妈妈的一顿饭做好了,我的课文也比较流畅地背诵掉了。下次背新课文前,都要把前面的课文重新背诵一遍,以达到“学而时习之”“温故而知新”的目的。在这“背”的过程中,母亲还要考一考我对词语、句子的理解。因此,学校老师上的课总是滞后于我在家学的课,所以一到五年级,我在学校课堂上基本保持“听二饼”状态,学习起来也就相对比较轻松。母亲“学在老师的前面”的训导,不仅让我一直“优秀”到现在,也让我在儿子小学阶段的“实验”获得了巨大成功。
母亲的“家教”没有让我输在学习的起跑线上,而她教我如何做人做事,更是让我受益终生。
从我记事时起,母亲讲的孔融让梨、黄香温席、铁杵成针、岳母剌字等许多故事,直到今天仍然耳熟能详。
她不仅用讲故事的方式对我进行潜移默化的道德理想教育,而且用行动给我产生了很好的示范效应。
那时家庭困难,有时连饭都吃不饱。可是,每逢阴雨天,生产队的几位姑娘都会来跟母亲学针线活,她不仅放下手中的家务事,专心致志,甚至是手把手地教她们挑花绣朵、裁剪缝纫,有时还留她们在家吃饭。
家里只要有一点什么能吃的东西,邻居的小孩来了,她都要拿出一些分给他们。记得有一次父亲用挑担挣得的脚力钱,特地为我买了一个大麻饼。我一拿到手就准备往嘴里送,她却连忙对我说:“不要一次吃完了,来,我给你保管一些,留着你慢慢吃。”于是,她不由分说地把麻饼接过去,掰了一小块给我,剩余大半个饼子用纸包着,拿去藏了起来。可是不到第二天,家里来了我的几个小伙伴,她就把那大半个饼子拿出来分了,我只得了一块最小的。我当时就不高兴了,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。她把我拉到里屋,低声却严厉地说:“我跟你讲的故事,你一个都记不得了吗?吃东西,不能吃独食。都是你的好伙伴,东西就要分着吃。”
母亲一直到临终前,仍然不厌其烦地跟我讲她“有毛掉得掉,无毛长得起来”的人生经历。
母亲从小在蜜罐里长大,兄弟姐妹五个,数她最小,父母宠着,哥姐让着,家庭生活富足,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。出嫁时,嫁妆丰盈,田地、山场、牛马、家具、金条、银元,应有尽有,本以为足享终生。然而好梦难圆,一夜之间,变成赤贫,后来竟两度拖儿带女外出乞讨求生。可她宁可饿死,也绝不作偷窃苟且之事。她的人生际遇,让她一生不懂得理财,把钱看得很淡,家里存不住东西,来了人,总想着给人一点什么,即使口袋只有一根香烟了,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奉给别人,自己拿出水烟袋来,吸上一口水烟陪客。因此,她也落得一个不会过日子的“恶名”来。
母亲的这些举动,让我从小就看在眼里,刻在心里,让我也落下了一个“热心过度”的毛病,见不得别人受穷受困,恨不得自己不吃不喝地“毫不利己、专门利人”。
母亲常常讲起“仇要用恩来解”的故事,我在教学《弟子规》中,找到了“恩欲报,怨欲忘;报怨短,报恩长”的理论支撑。这个故事所产生的积极影响,就是让我跟人相处时,能做到不计前嫌,忍让谦逊,用真诚赢得别人信任与尊重。
母亲把名节看到比生命还宝贵。“人过留名,雁过留声”,是母亲的人生守则。母亲随父亲搬了十几次家,无论搬到哪里,母亲都是“走一方,入一帮”,与人为善,以和为贵。母亲一生除了与父亲“叮当”以外,与婆母、伯叔、妯娌、邻居没有红过脸,都是能让则让,能忍则忍,既不恶语相加,更不记仇添恨。这一点,我和哥哥都得到了“真传”。哥哥年轻时,是修路队的“老炊”,每走一处,都与落棚老板一家老小相处融洽,临走时,都会把老板的东西一一交付清楚,还不忘把地下打扫得干干净净,再把水缸挑满水。我与人交财共事,从来不想有一丝一毫的贪点。租住别人的房屋,退租时,也是把室内打扫干净后,再将水电物品等交割明白方才安心。
母亲虽然只有高小“学历”,但她自小就饱读诗书,精通文理。父亲在泗河教书,或开会或学习或走访学生外出时,母亲就拿起课本走进教室,当起临时代课老师。学生反应她的教学方法比父亲还要好,深入浅出,好懂易记。后来政府打算招聘母亲为教师,可父亲认为家里孩子两三个,两人都教书,孩子没人带,他外出了,也没有人帮着代课,这也就把一个可能的名师给“婉言谢绝”掉了。
母亲,您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十年了,可经常还有一些故人念叨起您的种种美德来。在这些离别的日子里,儿子长歌当哭,遵嘱为敬,愿您九泉有知,宽慰为怀。如有来生,但愿我还能成为您的儿子,您的学生!
图:黄守浩徐忠良
编辑:张凤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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