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国十二年,郑县探长钟钼铜受朋友邀请到汝南城参加婚礼。婚礼规模很大,城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来了,光宴席都开了50多桌。为了照顾不同人口味,桌餐有西餐还有中餐,甚至还准备了一些清真餐。
钟钼铜将红包交给迎宾的家属。他走进酒店大堂,放眼看去,整个婚礼现场以红色和黑色为主色调。红色的窗帘,黑色的吊幔,金色的蜡烛架,蔓延到主舞台的红色地毯,以及主舞台上方硕大的黑色十字架,各种装饰物怪异的组合在一起,产生离奇怪诞的美感。
主舞台下方摆放着几十把凳子,每个凳子上面都摆放着一个面貌奇异,身着白色裙子的玩偶。钟钟钟钟皱皱眉头,这种怪异的玩偶还是头一回见到。它没有其他玩偶娃娃那种天真可爱,反而处处透露出一种邪魅的感觉。尤其是那双眼睛,仿佛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,注视久了,仿佛能把人的灵魂给摄走。
忽然有人在后边拍了钟钼铜的肩膀,将他的目光拉了回来。原来是朋友林木枝,就是他给钟钼铜打电话来参加这场婚礼。林木枝是钟钼铜昔日在英国认识的朋友,学法律出身,现在在汝南城一家律师行工作。
不速之客
“林大律师,这到底是谁家的婚礼,布置得这么怪异。”
钟钟钟钟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,中式婚礼讲究红色为主色调,西式婚礼则是白色为主色调,这种红黑搭配的倒是头回见到。
林木枝向左右看去,见没人注意他们两个,可他还是警惕地将钟钼铜拉到酒店门外。听着车水马龙的嘈杂声,他长舒了一口气。
“钟探长,小心祸从口出。”林木枝神色有些凝重,给他讲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。
三个月前,汝南县长黄烽火的儿子黄稼轩从省城回到老家省亲,顺带完成父亲安排的相亲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弱冠之年的黄稼轩要与汝南最大富户顾默城女儿顾泉水见面,尽管之前两人同在一个县城,却从未谋面。
黄烽火是前清的进士,清朝灭亡后又成为民国的县长。饱读诗书的他自然明白教育的重要性,在黄稼轩小的时候就把他送到省城念书,十几年来也就春节接回来待一段日子。顾泉水更厉害,在省城读完女子高中之后又到北平念了大学,本想留在那里,却担心年迈的父亲,于是回到县城担任中学的英文老师。
两个年轻人都受过新式教育,对包办婚姻心存抵制,碍于父辈的面子才勉强见面。没想到一见倾心,两个年龄相当的年轻人迅速堕入爱河,无论是讨论泰戈尔的诗歌还是在汝南县城一起骑自行车,总是含情脉脉,情投意合。
时间过得很快,两情相悦的他们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日子。本来嘛,一个是县长的公子,一个是首富的千金,倒也是门当户对,珠联璧合,双方父母一拍即合,很快就定下婚期。可这时意外却发生了。
“什么意外?”钟钼铜问道。
“一个神秘的男人,名叫杜长河,从北平来,自称是顾泉水的大学同窗。”林木枝意味深长地说道,眼神中尽是感慨。
这个人的到来让顾泉水坐立不安。两人在北平的时候谈过恋爱,可男方杜长河控制欲太强,顾泉水无法忍受,最终还是以分手告终。杜长河爱之深,恨之切,从小娇生惯养的他哪受过这种委屈,从北平追到了汝南城,就是为了和顾泉水再续前缘。
而顾泉水回到汝南除了父亲的原因,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就是为了躲开杜长河。她十分清楚杜长河的背景,他的父亲曾经当过时任民国大总统曹锟的副官,现在高居直系军阀军长一职。黄烽火与其相比,简直就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。
来到汝南之后,杜长河倒没掀起太大风浪,每天在客栈早出晚归,没事就在中学门口等顾泉水下班。他的出现让黄稼轩怒火中烧,自己的未婚妻岂能受其他男人的骚扰,他找杜长河理论,却被对方嘲笑了一番。
“公平竞争,只要你们一天不结婚,我就一天不放弃,我相信泉水还是爱我的。我劝你不要对我用强,我父亲的权力之大不是你那个县长父亲所能想象的。”
“你这个无耻之徒,泉水已经不爱你了,你何必苦苦相逼,不要妄想染指泉水,否则我一定会让你后悔。”黄稼轩怒气冲冲。
杜长河哈哈大笑,他很可怜黄稼轩。在他看来,黄稼轩根本不明白他们两人之间的悬殊地位,犹如星光比之皓月,又犹如烛光比之璀璨灯火。不过他这次也是抱着诚意而来,要真心实意地挽回顾泉水,也就下决心和黄稼轩竞争一番。
杜长河的到来也让顾墨城和黄烽火紧张不已,一来这是个京城来的贵公子,得罪不起;二来这是来砸场子,破坏孩子们感情的,他们一定不能怂,要时刻顶着压力,给孩子们换来幸福。两人计上心来,制定了一个有些荒唐又有些残忍的计划。
“黄县长,那个杜长河太过分了,孩子们不好意思来硬的,我来。”顾墨城特别生气。
“顾老板你的心意我领了,那小子可是军长的儿子,稍有差池就会连累家人。要想整他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。”
钟钟钟钟突然问道,“商人们不都喜欢攀附达官权贵嘛,那个杜长河的父亲官居军长,不更应该拍拍马屁,怎么可能再看上一个县长的儿子。”
“县官不如现管呗,再说黄烽火和顾墨城是至交,顾墨城从商之前也是饱读诗书之人,以清高自诩,这些权贵在他眼里自然不如至交重要。”林木枝道。
杜长河思维比较简单,他根本想不到汝南城两大家族正联手准备对付他。之前是他可怜黄稼轩,而现在轮到他被人可怜了。
杜长河住的那个客栈老板跟顾墨城关系不错,顾墨城借口要请人吃饭,把整个客栈包了下来,而杜长河此时正呆在中学门口,自顾自地抽着烟。一场针对他的离奇事件即将上演。
客栈的大厨和伙计都被顾墨城支了出去,剩下的都是他提亲安排好的亲信。为了防止杜长河起疑,顾墨城还专门安排了一些人扮做客人,零零散散地坐在大堂内。傍晚,杜长河堵完顾泉水,回到客栈。他发现多了许多生面孔,甚至连伙计和掌柜的都换了,不过他也没当回事,兴许是哪家把客栈给包了吧。
回到房间,杜长河倒头就睡。他白天在汝南城闲逛,中午就到学校门口堵人,傍晚放学的时候继续堵。而这时候,黄稼轩都在旁边,却又做不了什么。他想起黄稼轩怒火中烧的表情就想笑。没办法,就喜欢看你们不喜欢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。
杜长河之死
自古有云,话不能说太满,事不能做太绝。
清晨,客栈伙计给杜长河送早饭,发现门虚掩着,里面隐隐还有血腥气。
伙计推开门,吓得摔倒在地,手里的早饭“啪叽”掉在地上,溅得到处都是。楼下的掌柜闻声有些生气,“全福,你干什么呢!”
“掌……掌柜的,出人命啦!”全福连滚带爬地跑到一楼,拖着掌柜的就要上楼。掌柜的毕竟见多识广,没有像全福这般没出息。他一把推开全福的手,故意装作冷静的样子。
“大惊小怪。”掌柜不耐烦地说了句,起身就向二楼走去。
其实他也有些害怕,因为他走到楼梯拐角处就闻到了血腥气。他哆哆嗦嗦地上楼,轻轻推开了房门,眼前的场景吓得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。
屋里面到处都是喷溅的血迹,房门上、桌子上、床上,甚至还有天花板上,地上也是大片的血迹。杜长河直挺挺地躺在床上,脖子上被开了个大口子,胳膊也被砍掉了半截,残存的血液从脖子,胳膊处留下来,在地上形成了一滩血迹。
此时,掌柜的三魂七魄被吓得失去了一魂二魄。他定了定心神,首先想的就是报官,可转念一想,昨天顾墨城把客栈给包了,要是现在报官,官府很可能会找顾墨城的麻烦。当务之急还是先找顾墨城问个明白,他命令全福上班,客栈暂时歇业一天,随后又让全福将屋内的血迹全部清理掉,而杜长河的尸体也悄悄地转移到客栈的地窖里面。
全福吓得半死,可掌柜的命令他又不得不遵循。趁掌柜出去的功夫,他把杜长河的尸体摸了一遍,还真找到不少值钱的玩意儿。全福是个胆小鬼却也是个赌鬼,虽说他怕极了这具尸体,但还是硬着头皮把尸体全部摸了一遍。
从顾墨城那里回来,掌柜的心掉进了冰窖。顾墨城看见他就开门见山地告诉他,人是他安排人杀的,理由很简单,骚扰自己的女儿,还威胁县长的公子。至于这个人的身份,顾墨城倒是没有透露,只说这是县长和他安排好的,掌柜的不要多问。
“我说张老板,不该问的别问。”顾墨城冷笑一声,吩咐下人给张老板端出来一盘东西。张掌柜打开一看,黄灿灿的几乎亮瞎了眼睛——二十根金条。
“这点钱不成敬意,至于那个人,你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,我已经和县长打点好一切,就当他是暴病而亡,然后紧急安排火化就行了。”顾墨城沁了一口茶,面无表情。
等他回到客栈,全福有些惊慌地看着他。
“掌柜的,你的脸色好难看。”
“少废话!尸体放地窖没有,房间清理得怎么样了。”
“都做好了,不过有些地方可能清理的还不干净,我明天再清理一下。”全福小心翼翼地说着。
“夜长梦多,你今天就给他清理干净。这是两根金条,今天的事情不许告诉任何人,不然小心你小命不保!”张掌柜警告道。
全福连连点头,将金条揣进怀里,拿起水盆又进了杜长河的房间。
几日后,张掌柜给了全福两根金条,让他把杜长河的尸体送到城北的义庄火化。全福为了省事,又把杜长河的骨灰扔到乱坟岗里,被风吹了个干净。
一条人命就这么简单的给处理掉了。张掌柜有些忐忑不安,但他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。
“我只是个小人物,顾墨城和黄烽火不是我惹得起的。”
不过令张掌柜没想到的是,如果他知道杜长河的真实身份,哪怕就是给两百根金条他也没命收。
消停了一段日子,汝南城来了几个陌生人。
纵然黄烽火将消息封锁得很到位,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,好赌的全福就成为那堵墙最大的窟窿。
这些日子,拿着掌柜的给的金条还有从杜长河身上摸出来的物件,全福的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。先是还清了高利贷,后来又到城里的赌坊来了几把,这几把不要紧,把钱又输给精光。全福是个烂赌鬼,赌品却很不错,眼看身无分文,不得已把一个玉翡翠扔到了台上。
“我这个翡翠吊坠,至少价值块大洋,今天我就打个折扣,块大洋。”全福恶狠狠地说着,全然没有在客栈的谨小慎微。
“你说三百就三百啊。”赌坊的伙计不屑一顾。
“那你可以找李老板看看,他老人家可是见多识广。”全福提到的李老板正是赌坊的东家,后者还做着当铺的买卖。
李老板被人从屋里请了出来,他仔细掂量着翡翠吊坠,用手摸了摸,又放在灯光下看了看,吃了一惊。这翡翠价值连城,看成色像是皇宫里的物件,起码值一千块大洋,全福这小子又是从哪弄来的。
当下他也不作声,示意赌坊伙计给了全福块大洋的筹码。全福拿到筹码又赌了起来,但很快又输了个干净。全福脸上青一块,紫一块,纠结着要不要把怀里的东西再拿出来,他最终还是忍住了。
“今天手气不好,不堵了,改天再来赎我的东西。”说罢转身离开,剩下的人又七嘴八舌的开始下注。李老板注视着远去的全福,眼神中满是疑惑,这小子飞来横财啊!
陌生来客
黄烽火和顾墨城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,可做了就是做了,又怎么可能没有破绽呢。
汝南城是豫中的大城,外来客商不少,多出的几个生面孔并没有引起顾墨城的注意。况且他们的心思都放在给黄稼轩、顾泉水操持婚礼上,对这些外来客根本没一点兴趣。
这几个陌生人也是奇怪,天天都是一通乱走。今天去窑子逛逛,明天又跑去赌坊,后天又到当铺晃悠。只有明眼人看得出来,这几个人身形板正,眼神冰冷,嬉笑中藏不住冷峻的底色,都是军事素质极高的职业军人。
这天在茶馆,他们听闻几个茶客在闲聊,聊到了顾墨城和黄烽火联姻的事情。
“这可是我们汝南城的大事,一个是县长的公子,一个是首富的千金,郎才女貌,金童玉女,羡煞旁人啊!”
“可不是嘛,听说顾老板还要大摆宴席,邀请全城的老少爷们赴宴呢,真是财大气粗,盛况空前。”
“是啊,不过你们发现个怪事没有,之前一直有个在校门口骚扰顾家千金的小子,这些天也不见了踪影,不知道是不是被赶走了,还是自惭形秽主动离开了。”
“那小子肯定是知难而退了呗,那两大家族也敢惹,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。”
几个陌生人突然来了精神,他们让店小二给聊天的几个人桌子上送了干果和点心,凑上去问道,“哥几个,那个小子长什么样子你们还有印象吗?”
聊天的几个人一看是生面孔,本来想闭口不言,架不住吃人家嘴短,低声说道,“我也是听说的,那小子好像从北平来的,听说是顾家千金的老相好。”
“叫什么名字你们还记得嘛?”
“这个我就不知道了,不过看那人长得倒是挺一表人才的,穿的也很华贵。”
几个人眼神一冷,随即恢复了嬉笑的神情。带头的陌生人丢了十块大洋在桌上,便带着其他人离开了茶馆。
随后他们又来到了当铺,当铺的李老板不在家,看门的学徒李二万趴在台上打着瞌睡。
“掌柜的,有没有什么好物件啊。”陌生人声如洪钟,惊醒了沉睡的李二万。
他揉揉猩红的双眼,有些不乐意的说道,“掌柜的不再,您要是当物件下午再来,您要是想看物件就明天再来。”
“我们是北方来的商人,做玉石买卖的,今天出来贵宝地,也是想碰碰运气。”说完递过去一块大洋。
李二万见钱眼开,一腔怒火化为乌有。
“客官您稍后,我这就去把掌柜的请过来,我先给几位沏茶,明前茶。”
茶香袅袅,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,李老板被李二万从后堂请了过来。他看着眼前这几个穿着普通的商人,觉得他们不像是什么有钱人,于是语气高傲地说着,“几位爷,想看点什么宝贝啊。”
陌生人直接把十根“大黄鱼”(金条)砸到台上,黄灿灿的金子从布袋里跌出来,吓了李老板一大跳。
“钱我们有的是,我就想要好宝贝。”零头的陌生人笑嘻嘻地说着。
“有,有,我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宝贝。”李老板谄媚地说着。
他拿出来几样东西,陌生人连眼皮都没眨一下。李老板有些尴尬,他又从后堂拿出来几个物件,可这位爷还是一言不发。他心里开始着急,这已经是最值钱的宝贝了,怎么这几位爷还是看不上眼呢。
“掌柜的,要是您这里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,那我们就先告辞了,生意不等人呢。”带头的陌生人作势要走。
这下李老板更急了,“几位爷别慌啊!我这里还有个物件,是前两天一个客栈伙计当到这里的,还在当期内,所以我也不好拿出来让几位掌眼,今天看几位这么有诚意,我也不藏着掖着。”
他说的就是客栈伙计全福抵押的那块翡翠吊坠。他小心翼翼地把这块吊坠从怀里拿了出来,上面还留着他的体温。看到吊坠,几个陌生人眼睛都直了,李老板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。
“掌柜的出个价,多少钱我们都出。”领头的陌生人按捺住激动地情绪。
“这个……”李掌柜转了转眼珠,有些慎重地伸出1根手指。
陌生人大喜,将之前的“大黄鱼”放在台上,兴冲冲地说着,“这是10根金条,市价三千块大洋,就当0,麻烦李老板割爱,把翡翠吊坠让给我。”
李老板喜出望外,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,当即把吊坠让给了陌生人。
“以后有什么生意还请关照小店,小店的宝贝都给各位爷留着。”
陌生人却收起表情,冷哼了一声,“您这样的我一定会重点照顾。我多句嘴,掌柜的,您说的那个客栈名字是。”
李老板一时语塞,“这……”
陌生人看他有难言之隐,倒也没有强逼,“掌柜的,看在金条的面子上,您仔细想想。”
“同喜客栈,我们这里最大的客栈,出门左转。”李老板满眼放光,头也没抬地说着。
同喜客栈人声鼎沸,全福忙里忙外,几个人找了位置坐下,要了几个小菜自斟自饮。他们环视着客栈的布局,目光落在全福身上,看起来那个赌鬼应该就是他了。
“伙计,给开两间房,我们今晚要住下。”
“好嘞,您先吃着,稍后我带您到客房。”
“有劳伙计了。”带头的陌生人递给全福一块大洋。
晚上,几个人被安排到楼上的房间,路过一间房时,全福神情有些不自然。这点变化当然逃不过带头陌生人的眼睛。
“几位爷好好休息,有什么事叫我就行。”全福转身下楼,目光一刻不敢在那个房间停留。
步步紧逼
夜深人静,那几个陌生人围坐在一起,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的翡翠吊坠。
所有人一言不发,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。
“兄弟们,这的确是军长公子的东西,可公子在哪。”带头的陌生人声音有些嘶哑。
“连长,问问那个伙计不就行了,看他那样也是个软蛋,我们几个吓他一吓,保证什么都告诉我们。”
“小心打草惊蛇,这里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,那个黄烽火和顾墨城都不是等闲之辈,听说顾墨城的还有一支卫队,装备还很不错,靠我们这几个人,恐怕就是送死。”
“那怎么办,总不能在这干等吧。”
“没关系,我们有的是时间。不过你小子还是提醒了我,这个客栈伙计是找到军长儿子的关键。”
这伙人不是别人,正是杜长河父亲杜忠军手下的特务连精锐成员。
杜忠军知道儿子的德行,吃喝嫖赌,欺男霸女,经常失踪就是好几天。可这次这么多天愣是没有一点消息,杜忠军觉得有些不对劲。他询问了家里的管家,得知杜长河半个月前去了汝南城。当时冯玉祥和曹锟大战正酣,他作为军长也脱不开身,就让手下的特务连长带着几个弟兄到汝南城查查一番。
特务连长海江川是杜忠军的心腹,当年做过杜忠军的勤务兵,一步步走到了现在这个岗位,军事素质还算过得去。他们来汝南这些天,基本上确定杜长河来过汝南城活动,并且还骚扰过顾泉水,并和黄稼轩起过争执。
现在他们又发现杜长河身上的翡翠吊坠,进一步验证他们的判断。可杜长河到底是死是活,谁最后见过他,他在汝南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,他们还是一无所知。如今算是找到了事情的破口,也算是不枉这些天的奔波。
这天,全福从客栈离开后,禁不住手痒,又想去赌坊耍两把,可摸索了半天,身上只有几个铜子,这点钱连个响都听不到。他跑回家,从灶台下面拿出一根金条。看着这根金条,他百感交集,本想着留着四根金条娶媳妇儿呢。赌瘾上来了啥也顾不上了,拿起金条就跑到了赌坊。
赌坊的伙计见到全福,内心也是无比惬意,冤大头来了,能不高兴吗,当下就招呼全福坐下,还殷勤的端上大烟。
“福爷,今天又要抵押什么啊。”伙计眼神戏谑。
“去你的,老子今天有钱!”说罢他把金条豪气地扔在桌上,“给老子换大洋去。”
伙计惊得掉了下巴,这小子跟变戏法似的,从哪得来的这么多钱。他掂了掂金条确定分量,拿出来50块大洋递给全福。
那天晚上全福输了个底朝天,50块大洋分文没剩全输光了,可汝南城的赌棍们都知道全福又有翡翠又有金条,这小子肯定是发大财了。
这消息也传到张掌柜耳朵里,他叫来全福,噼里啪啦就给他七八个嘴巴子,打的全福眼冒金星。张掌柜还不解气,抄起凳子就想砸过去,最终还是没下去手。
“你这个混蛋玩意,我怎么跟你说的,财不外露,财不外露,你是怎么做的,拿着金条去赌,你是真不怕别人知道那件事是不是!要是让顾老板知道,你我的脑袋还要不要了。”张掌柜气不打一处来,把凳子重重的摔在地上。
全福也不敢吭声,也不敢反驳,他理亏在先,任掌柜怎么处置都不过分。
“还有,你从哪搞来的翡翠,是不是从哪个死人身上?你连死人财都要啊,你真的是没救了!”张掌柜突然想起来什么,直勾勾盯着全福。
全福欲言又止,只好点了点头。张掌柜简直都要气疯了,怎么出了个见财起意的东西呢。
“你啊,说你什么好?要是别人从翡翠身上怀疑你怎么办,要是别人发现金条是从顾老板手里得来的怎么办?”张掌柜恨不得抽死全福,这小子把事情全败露了。
“掌柜的,手轻着点,这位全福兄弟可是我们的贵人呢。”不知道什么时候,海江川带着兄弟从房间走出来,推开了掌柜的房门。
张掌柜警惕的看着他们,“我教训我店里的伙计跟你们有什么关系,识相的赶紧走开,不然我就报官说你们擅闯民宅。”
海江川哈哈大笑,“掌柜的说什么呢,你们做的这些勾当还想瞒到什么时候?杀人就要偿命,可别怪我没提醒你。”
几个人突然掏出手枪指向张掌柜,见此阵势,张掌柜也软了,两腿无力的瘫倒在地。“你们……你们知道了……”
“知道?知道什么……掌柜的你在和我打什么哑谜。”海江川故意调戏张掌柜,看他究竟说不说实话。
“哦……没,没什么。”张掌柜擦了擦额头的汗水,神情稍微缓了一些。
“窝囊废,敢杀人还不敢承认了。你以为你们杀了人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了,你以为把那间房清理了就没任何蛛丝马迹了,你以为就凭你们那点把戏就能唬住我们?”海江川咄咄逼人。
“杀人偿命,欠债还钱,天经地义,说说吧,兴许还能给你们个痛快。”海江川打开手枪保险,面无表情地说着。
张掌柜面如土色,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。
“大王,好汉,英雄,人……人不是我杀的啊,我就是个做生意的普通人,我没理由杀人,更不敢杀人啊。”
海江川心沉到深渊,本想着用杀人这件事来诈一诈张掌柜,可张掌柜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,最不愿意想到的后果还是发生了。
杀人还婚礼
张掌柜竹筒倒豆子,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。海江川和弟兄们恨得牙根痒痒,这简直就是草菅人命,根本不把杜军长放在眼里啊。一个冲动的弟兄当即就要找顾墨城的麻烦,被海江川拉住了。
“从长计议,别忘了他的护卫队。”海江川毕竟跟着杜忠军多年,也学了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。眼下这件事要尽快告知军长,请他派兵支援,不然他们几个人行踪很快也会被顾墨城查到,如果顾墨城鱼死网破,那么事情就真的不堪设想了。
顾墨城和黄烽火并不知道张掌柜已经泄密,他们还在商量请什么人,办什么仪式的婚礼。这天,有人拿了根金条要来顾家商行提货,顾墨城的大儿子顾如意惊讶之余,也有些惶恐。这些金条都是父亲的私藏,根本不会送人,这个人又是从哪里得来的。
来人是个生意人,顾如意几番打听之下就知道金条是从朋友那里借来的,而朋友则是从赌坊那里换来的,足足花了六十块大洋。听赌坊说这是块质地特别好的金子,是硬通货。生意人这些天周转不灵,无奈之下找朋友借来这块金条应急。
顾如意回到家里将白天的事情告知父亲,顾墨城瞬间阴云密布。
“爹,这些金条是您的私藏,怎么会流入市场,是不是被盗了,您可要多加防护才是。”顾如意关心道。
“少操这么多心,我的金条一根不少,这根肯定是仿冒的,你明天再仔细看看,别被蒙了。”他一面跟儿子打哈哈,一面对张掌柜咬牙切齿,“你竟然敢把金条给卖了,真的是疯了”。
他让顾如意离开,说自己要静静。然后迅速安排护卫队长顾彪到客栈去看看,如果顾彪找到张掌柜就给他几个耳刮子,让他长长记性!如果找不到,就等张掌柜回来,让他学学怎么和顾家做生意。
顾彪到了客栈,见客栈大门紧闭,敲了几下,一个陌生人探头探脑的出来。
“这位爷要找谁,我们客栈今天关门打烊,您还是明天来吧。”
“你是谁,怎么没见过你?张掌柜和全福呢?”
“我是掌柜的远房侄子,掌柜的出去了,托我给他看几天门。”
顾彪是个粗汉,也就没再细问下去,回去给顾墨城复命。顾墨城老谋深算,看来客栈来了不速之客,掌柜的很可能被绑架了。更值得怀疑的是,同喜客栈可从没关门歇业过。
“知道了,你下去吧,晚上带几个人跟我去同喜客栈一趟。”顾墨城冷冷道。
待顾彪走后,他叫来管家顾顺,让他去把县长黄烽火请过来。
黄烽火进门就看见一脸愁容的顾墨城,本来愉悦的神情也紧张起来。
“亲家公,发生什么事了。”黄烽火坐下,拿出鼻烟壶吸了一口。
“出事了。有几个陌生人来到汝南城,我们杀杜长河的事情恐怕被他们知道了。”
“难道是张掌柜?不可能,给他几个胆也不敢!”黄烽火难以置信。
“现在不是谁泄密的问题,是这几个人怎么处理的问题。”顾墨城有些焦急。
“处理?简单,一个杜长河都杀了,不外乎再杀几个人。”黄烽火咬牙切齿。
“斩草除根!这几个人一定是杜忠军派出来的探子,要是让他们回去,一切都无可挽回了。”顾墨城同意黄烽火的看法,并告诉他晚上准备带着护卫队去解决这几个人。
“一定要干净利落,必要时掌柜和伙计……”黄烽火再用手在脖子下面比划了一下。
顾墨城点头,要是论狠,他跟黄烽火差远了。
夜晚,顾彪带着几个人来到客栈,使劲敲门却无人应答。顾墨城又命他们去后门,可怎么也推不开。
“老爷,那几个人肯定用东西抵住门了,上家伙把它炸开吧。”顾彪发狠道。
顾墨城摇头不许,“动静太大,你们几个爬墙进去,有什么动静及时告诉我。”
顾彪把飞虎爪扔过墙头,抓头牢牢地卡在墙檐下,几个人麻利的爬到墙头,跳进客栈里。客栈里乌漆墨黑,顾彪掏出火折子点上,一个人脸突然出现,手起刀落,他还没叫出来就见了阎王。剩下几个人也是慌作一团,枪声大作,而海江川带着手下躲在黑暗处将护卫队的人一一解决。
顾墨城起先被枪声吓了一跳,后来听到枪声消失,有些不安的问道,“顾彪,怎么样了,那几个人都死了没。”
“老爷,都死了,下一个就是您了。”一个人怪里怪气的说着。
顾墨城大惊失色,仓皇逃跑,可没跑出两步,客栈后门突然打开,一个黑衣人从门后窜出来,一枪打中顾墨城后背,绽放出一朵灿烂的血花,顾墨城当场毙命。
闻声而来黄烽火带着警察和护卫队的人赶来了,几番交火之下,黑衣人被全部击杀,只剩下一个年轻的还喘着气。
他嘴角冒血,眼神却充满得意,“别着急,你们很快就会下来陪我了。”说完大口吐血,倒地而亡。
黄烽火暗叫不好,一个手下跑过来报信,“一个黑衣人趁夜色从城门逃脱,马上还驮着一个人,像是张掌柜。”
“马上给我追!他们跑不远。”黄烽火真的急了,这要是真让人跑了,他的脑袋可就真保不住了。
十几匹马追了一夜,人还是逃了,黄烽火安葬了顾墨城,惴惴不安等待着最后的审判。他本想带着家小和顾泉水逃亡外地,可又担心杜忠军势力大,于是让黄稼轩带着顾泉水逃走,自己留下来安心等死。
几日后,杜忠军带着大队人马来到汝南城,黄烽火看到索性承认了一切,杜忠军怒不可遏,本想直接处死黄烽火,可他又是民国委任的县长,也不能随便杀掉。不过让黄烽火没想到的是,黄稼轩和顾泉水被抓了回来,杜忠军把黄稼轩关进大牢,却让顾泉水和死去的杜长河结婚。
杜忠军是个虔诚的基督徒,整个婚礼也是按照基督教的仪式举办,林木枝和杜长河有过一段交情,受邀来到此地参加婚礼,至于钟钼铜则是林木枝专门找来的。
“简直是匪夷所思?人都死了,怎么可能结婚呢?”钟钼铜目瞪口呆。
“顾泉水嫁给了杜长河的牌位。”林木枝说道,“顾泉水没得选,黄稼轩的命在杜忠军手里攥着。”
钟钼铜无言以对,民国时候竟还有这种事情上演,可谁是谁非,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。